郑功成:现在必须有魄力调整利益格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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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-06-27 作者:中国社会保障学会 浏览:

按语:中国社会保障学会会长郑功成接受专访指出,如果全面深化改革出现失误,或者重大失误,现行的社会保障体制可能会成为激化社会矛盾的导火索。

郑功成:中国社会保障学会会长、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、中国人民大学教授

撰文:章伟升 题图摄影:张旭

来源:《中国慈善家》5月刊,原文标题《郑功成:单靠增量变革已过时,现在必须有魄力调整利益格局》

社会保障体制改革需破除路径依赖

记者:现在社会对慈善法的关注点主要还聚焦在募捐资格、税收优惠和慈善信托等方面,但慈善法的作用是不是被低估了?其实它还可以推动社会治理模式创新。

郑功成:你讲得很对,如果只看到慈善法在慈善领域发挥作用,确实有些低估它了。慈善法对社会结构所产生的影响,就是促进社会自治,改良社会结构和社会氛围。更重要的一点,就是慈善法为公民参与社会治理提供了一条十分重要的、良性的途径。人们参与慈善事业,参与慈善组织,参与志愿服务,就是参与社会治理。

记者:2014年的“两会”,你在解读政府工作报告时说,新的社会治理格局可能会在该年形成。你现在是否还坚持当初的判断?

郑功成:我的判断倾向乐观,并没有落空。包括2014年国务院出台的《促进慈善事业健康发展的指导意见》,其实已经有很多突破了。与之相关的,像养老服务体现出人本精神,实际上我们的社会正在发生越来越深刻的变化。

记者:十八大之后,我们经常提全面深化改革。你之前提到,如果全面深化改革出现失误,或者重大失误,现行的社会保障体制可能会成为激化社会矛盾的导火索。为什么?

郑功成:社会保障与生俱来的使命就是创造起点公平、维护过程公平、缩小结果的不公平,否则,就可能变成制造或者恶化社会矛盾的导火索。在社会财富的初次分配中,按生产要素分配是常识,哪个要素的贡献大,就可以多分配一点,因此,初次分配的结果当然是收入差距。社会保障是再分配,如果继续放大初次分配的差距,整个社会就没有公平可言。社会保障当中的不公,是最容易激起社会矛盾和社会动荡的,最近几年已经证明了这一点,如养老金制度,机关事业单位与企业长期实行双轨制,就招致了企业退休人员的强烈不满。

如果一个创造公平的制度,不能有效地促进公平,这比不要这个制度可能还糟糕。我近年来常常强调一句话:失范的市场经济,甚至比计划经济更邪恶。因为计划经济还能放大人性好的一面,遏制恶的一面,而市场经济如果不能控制恶,就会把恶放出来,那不更邪恶吗? 因此,我们搞市场经济改革,必须强化法律规范,遵循市场规则。

记者:提到转型和改革,往往会提到一个词:路径依赖。有人说,中国的经济改革和政治改革都需要应对路径依赖的挑战。那么,社会保障体制改革是否也面临这个问题?

郑功成:今天的社会保障改革面临双重挑战。旧有的改革任务还没有完成,比如部门分割的管理体制到现在还未有效地整合,同时,以往三十多年改革中的不足或者不成熟,也形成了今天的利益失衡格局,产生新的路径依赖。老的路径依赖还没有完全消除,新的利益失衡格局又形成了,因此,今天的改革,实际上较之前更为艰难。

记者:面对盘根错节的利益格局,增量变革的方法越来越被热捧。

郑功成:依靠做大蛋糕来解决社会问题是许多人认同的取向,也是过去多年来的取向。然而,做大蛋糕有助于解决各种社会问题,但不能自动地解决社会问题,特别是社会公正问题。实践已经证明,增量改革解决了许多问题,但不能解决全部问题。特别是近30年来鼓励部分人先富起来、鼓励部分地区先发展起来的取向,已经造成了利益失衡的格局。结构已经失衡了,如果再沿用老的办法,必然进一步失衡。

以财政收入为例,今年的财政收入增长了10%,如果不对既有结构做出调整,只能在10%的增长性收入中做文章,那么,依照惯性或者路径依赖,增长的10%事实上也要照顾到原有的结构,从而使用来解决现实问题的财政收入实际上必定小于10%。因此,增量改革已经不能解决问题。

我认为,单纯依靠增量改革的时代已经过去,现在必须要调整现有的结构,把失衡的结构逐步矫正过来。光指望增量改革,根本不可能解决发展的差距问题或失衡问题,必须是存量改革和增量改革同时并进,甚至将关注点更多放在存量改革、结构调整方面。

记者:存量改革更难。

郑功成:当然难,失衡的利益格局已经形成了,调结构就是要动利益格局。

记者:这得依赖顶层设计。

郑功成:顶层设计异常重要,它决定了目标与方向,还直接影响着路径。如果目标是明确的,方向是正确的,即使速度慢一点,也一定会进步。这就需要依靠科学的顶层设计,还要有政治魄力,因为这个绝对是要触动既得利益阶层的,包括权贵与精英的既得利益。

记者:观念和利益是改革的一体两面。在建立现代化的社会保障体制过程中,是否还存在一些比较混乱的观念?比如你一直反对多缴多得的原则。

郑功成:任何制度都有特定的使命和目标,比如说市场机制追求财富增长。社会保障是什么?是基于社会公正、追求社会公正的制度安排,其卓越功能不是多缴多得,而是互助共济,是以群体的力量来化解个体的风险,并给所有人提供稳定、安全的预期。

比如说,医疗保险工伤保险失业保险,人们缴费换来的是一种安全感,是当保险约定的事件发生时能够有所依靠,如健康者分担疾患者的风险,在岗者分担失业者的风险,职业安全者分担职业受伤者的风险,等等。社会养老保险也是一样,无论多长寿都有一种经济来源保障,而不是在岗时工资水平的简单延续。否则,它就不是社会保障,而是商业保险。因此,我更加强调社会保障要的不是市场买卖,而是社会公正;不是个人自负其责,而是互助共济;不是利己主义,而是集体主义与共享主义。

记者:面对强大的利益集团,有人忧虑公共政策的制定是否具有公共性,是否能真正维护公共利益。

郑功成:所以公共政策的制订要“开门”。公众参与了,透明度就增加了,必定有助于社会公正。

记者:但是当前的立法程序,一般到后期才有公众意见征集的环节。

郑功成:过去,法律草案都是机密,但近十年来,法律草案在审议中公开征求意见已成惯例。今年出台的慈善法,更是可以作为一个示范,因为它在一审后公开了,二审后又公开了,还提交到全国“两会”上公开审议,更在立法过程中广泛听取理论学术界与慈善业界的意见,其过程的透明性很强。我希望公共政策的制定也能够如此。

记者:社会保障有一个重要功能,就是调节财富分配。你认为,中国未来能否解决好日益扩大的贫富差距和阶层固化的问题?

郑功成:冰冻三尺,非一日之寒。目前,从鼓励先富到走向共富,从一个失衡的利益格局矫正到相对公平的程度,也非一日之功。但是信心应该还是有的。

第一,国家已经确立了共享发展的理念,这一理念正在影响社会政策与公共政策的制定,比如要在2020之年前全面实现农村贫困人口的脱贫目标,等等。第二,社会对财富分配的公平性呼声在持续高涨,已经具有广泛的民意基础。比如,与第一代农民工相比,第二代农民工要求的经济利益、社会权益,乃至于政治权益都已经发生变化,他们不再是只需要一个工作岗位,而是要求有质量的就业和平等的社会权益。第三,维护社会公正的社会保障制度已经建立起来,在具有普惠性的基础上,再向前走就是不断强化其公平性,这一点不可能倒退,从而会有利于实现共同富裕,这是一个很大的推动力。

法定的、强制性的社会保障制度不断发展,社会会进步。如果再加上自愿性的共享机制,即慈善事业大发展,我相信我们国家的发展必定会越来越接近公正,越来越进步,越来越文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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